“6月3日，有十几位高中同学想聚聚，你要来。”老同学的电话让我十分意外。1960年，那场高考是同学们命运的分水岭，幸运儿无需参加高考，自会顺利升入大学，毕业后分配就业，进入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。我班的S同学曾拒绝参考，擅自去了篮球场，也被一师范学院录取，分配到某中学任教。而另一些人，不得不为他们父辈曾有的职业，财富或居住地付出代价，未曾毕业，早早地在档案中盖上蓝印，上了又付册，名落孙山后。我大伯是国民党官员，父亲又客居台湾，自然纳入后类，顺理成章地同幸运ByBy了。时至今日，总以为大家会鸡犬之声相闻，民老死不相往来地了却此生，不想竟有人提出要开同学会，怎不叫我觉得突兀和诧异。

同学会是在“东阿外楼”的一个大包厢里共进午餐，我到达时已有十几位同学在等候了，乍一见面，大吃一惊，脑海里那些年轻英俊，阳光开朗的形象，很难同眼前的这群华颠老者接轨，经过一番介绍，才依稀找回从前的身影，看来，时间真的已经改变了一切。

同学相聚，最难忘的是毕业考后的那场拔白旗运动。当年，一心想要听党的话，坚决要做党的驯服工具的我们，在受党的十二年教育后，竟还有那么多的白旗要拔，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提到拔白旗，我立即想到同学B，于是问道：“B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哪儿工作？”

“当年的B有些名言叫人难忘。”一个同学笑着接了我的话茬。

“B分配到市港务局，早已去世。”另一个同学回复了我的提问。B当年是我们班的团委成员，他的名言是，反对B我等于反对班团委，反对班团委等于反对校团委，反对校团委等于反对校党委，反对校党委等于反对市党委，依此类推，最后得出，反对B我，等于反对党中央。唉！当年壮志凌云，豪言冲天的B竟英年早逝，真为他可惜了。

“当年你已经被录取，后来为什么没去上？”有人询问H同学。

“当年我确实已经被录取。”H同学淡然回答，平静地好像在述说一个不属于他的故事：“报到后也通过了体检，分到班级和宿舍，就在开始上第一节课的时侯，老师告诉我去一趟教务处，于是得到教务处的通知，我被取消录取资格，因由回母校查询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是我们的班主任Y认为一些被录取的政审过宽，于是亲自写了材料，盖上公章，叫某某同学去投邮，因此就有了这分到班级后被取消录取的闹剧，此同类项我们班还有好几位呢。”停了好一会儿，H接着说：“我平生滴酒不饮，当听到Y去世的消息，我就一个人开怀畅饮过一回。”

Y是我们高二，高三的班主任，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。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，他用“木兰辞”中的开头二句，锁定花木兰的家庭成分是贫下中农。当年我们也幼稚无知，用“开我东阁门，坐我西阁床”来反驳此说， Y老师的回答振振有辞：“阁象上海的亭子间，很小，东边的门一开，就会碰到西边的床。”也许是老师的解释精彩，也许是我学习认真，半个世纪过去了，我还能记住老师当年的教诲，不过，如果现在我用“军书十二卷，卷卷有爹名”来假设花木兰的长辈是因军功而获得土地经营权的官僚地主，如果Y 老师还健在，真不知Y 老师会拿什么来冰释我心中的疑问。

我曾多次反复询问自己，我为什么喜爱花木兰，我想，我应该是赞赏她替父从军的孝心，钦佩她能孤身处立于男性群体中的智机和毅力，敬佩她策勳十二卷的聪慧和勇敢，敬仰她不愿尚书郎的淡定，羡慕她明驼返乡的情怀，喜欢她还妆见伙伴的落落大方，而这一切似乎和她的家庭出身，亲友的政治面貌都没有关系。

无论经历过什么，重逢相聚总是充满快乐和喜悦的，同学们随意闲聊着那些已经远去的人，物，事，显得淡定又平静。的确，人到晚年，失却了少年的意志风发，勃勃雄心，当尝遍五味，走过七情之后，大家都学会了心平气和地去评点往事，怡然自若地直面现实，正是：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青春荏苒悄然去    皓首相逢话稚童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五味七情恬淡事    全溶半盏淡茶中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08年6月写于温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