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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上海嬷辞世的消息,让我立即想起这位在忆苦思甜时,投出乌龙球的老妇人。她是为彰显政绩而被安排到我们的社办小厂工作的,因为是从上海下放回乡,大家都尊称她为上海嬷,久而久之,大名竟渐渐被人遗忘了。
她身材粗大,头发花白,背也开始略微驼起,但性格却像那位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一样,不会应顺潮流,顾左右而言他。譬如,在当时,经常听到有人问权大还是法大,她听了必定清朗回答:当然权大,有权就有一切啊。还有,当年我们似乎天天虔诚而疯狂地高喊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”和“健康,健康,永远健康”,于是在无聊时,也会拿这两个词的本义比较一番,但也只是浮浅地说说,听听,对视一笑就过去了,唯独她会发表自己的见解:“当然是永远健康好。人一生没病没灾,多好啊!万岁那是戏台上大官骗皇帝用的话,若真有一万岁,还不成了妖精。”正是由于她的这种性格,才会在忆苦思甜时投出个大大的乌龙球来。
忆苦思甜是那个特定年代的空前创举,具体体现在吃忆苦饭上。忆苦饭是由粮食局安单位人数定量配给的细糠,蕃茹丝粉,掺上菜市场配给相应的老菜帮子,三合一做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团子,用燃料公司专门为忆苦饭而定量供应的燃料蒸熟即可。此间,要好的朋友间会悄悄地一统口径,因为这忆苦饭,若说好吃,可以说你留恋旧社会,说不好吃,又可以说你不满现状,左右为难,自然就沉默是金了。
忆苦思甜的会场定在一个暂时腾空的车间内,为了营造旧社会的黑暗气氛,事前灯泡一律涂上兰漆。当时,厂里的最高领导是由一位年轻的军人带领的工宣队工作组,当大家在朦胧的灯光下落座后,军代表也带领工宣队员们在主席位就座,就开始发放忆苦团子了。
当军代表大口大口吃完一个,一位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工友问:“好吃吗?”“好吃,好吃。”“请再吃一个。”他恭恭敬敬地双手又奉上一个,军代表同样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团子,却不急着吃,放在一旁,清了清嗓子,开始一篇精彩的演说,声情并茂,文采风流,最后他充满激情地要求大家踊跃发言,投身到这伟大的,具有深刻政治意义的忆苦思甜运动中来。正因为这浓烈的政治气氛,大家都不敢乱说乱动,一时间整个会场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中,见此,军代表再次动员:忆苦思甜是一件政治大事,大家都要畅所欲言,特别是在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过来的老年工人,更应该带头,用亲身经历来教育年轻一代。
“上海嬷,你年龄大,苦水多,带个头吧。”真的有人带头发言了。
“我?!”她似乎有点受宠若惊,停了一会,接着说:“我最苦是下放时衣撕破了穿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嘻”隐约的光线中,有人憋不住的轻轻笑声,因为她的故事全厂皆知,可军代表不知啊,加上温州话也真的不好懂,军代表用手指敲了敲主席台,说:“大家肃静,让老人家好好诉一诉苦。”大概是受到军代表的鼓励,她接着说:“我新衣服撕破了穿时,有人叫我到公社里讨,我看公社里就那个老头最坏,他不让我讨饭,还拉着我,把我推出门外。。。。。。”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,众多的憋不住的轻笑一定也很可观,因为她所诉的那个老头正是当时在任的革委会主任。工宣队长是本地人,一看情形,马上明白了,立即站起来,大声说:“她是在诉资本主义反动路线的苦。对忆苦思甜的态度是一个严肃的政治态度,大家都要注意。某某某,现在由你来诉苦。”队长的一番话,很快让大家回到正常的程序中来。
乌飞兔走,岁月无痕。至今离上海嬷的乌龙球也四十多年了,在这四十多年的时光里,我们伟大的祖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,变得真正的繁荣富强了,在世界的各个领域,也渐露头角,仔细想来,这一切并不是靠忆苦思甜,吃忆苦饭得来的,而是在继任的各任领袖带领下,全国人民用智慧和各种才能,通过不断的努力才得到的。对这忆苦饭的意义究竟何在,我至今还是搞不明白,这大概是因我过于笨拙和迟钝吧。
10年1月写于鹿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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