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八年前，友人说其姑娘在北京植物园上班，便烦找盆梅回来。几日后，回话，已拉到家中。那是深冬季节，我叫上叔伯哥嫂，先去游香山，再抱梅归。

漫山腰，冽风下跑累。只去饭馆再他家，不敢搅扰饭。进院门寒暄后，他指门后：在这里。

懵然，我不知所措，是两株已经一米七、八从大田里起出的树，而不是想象中的梅样。

幸来了伯兄，租了车。每株所带根土，总有五、六十斤上下，须两人相抬。
到得楼下，伯兄把轻的一株先帮我抱怀里，注意着枝条，气喘吁吁的爬上五楼。

找来近二尺盆，冻土化开后移栽进去。细端详，确是挂满了深紫色的蕾芽。房间窄则，那时正单身。两颗巨大梅花，在屋里乱哄哄的蓬荜生辉。

转天，我又相问朋友：劳驾，本公子不养无名物，姑娘所赠什么品类？
过日姑娘说：您那是纯正法国种，美人梅是也。
嗯嗯，真个抱得美人归了。

春节过后十数天，美人满枝的粉颜飞靥。细观察，只是垂花的梗长些。其睇兮渺兮，以至带我梦里去遨游法兰西。就所谓：独居男人不寂寞。

等到春晌，留下一姿态端庄的伺候；那有些略歪脖颈的，让她在正对我晾台下的绿地里，笑对春风吧。

第二年，楼上只绽出几朵，筹我偏爱，而楼下嫌我偏心，索性闭而不发了。

三年，楼上整容做景，换椭圆矮盆，须把主根去了。到秋来，难以活继，主干枯死了，留有根上钻出的一支十五公分的细条。伤心之余，转送了朋友，可能他真要的，倒是那漂亮的花盆。

美人都送走了，却留下了春之后遗症，她们带来的根土里，附带有一种小黑虫子，便在我家安营扎寨的住下。

都说养女如养贼。我想起几任女友，从本家替我偷熟肉或菜包子时，也随之不请自来的小强、大强、红蚂蚁们，而今都看不见了。只有美人留下的小黑虫子，在黑夜，在潮湿些的地方，开灯后有时看见它们的身影，蹲下身用手指一碰，立刻害羞的不再动弹，一恁的让你调戏。

楼下的美人，却在贫瘠的土地上，夹杂在香椿树、松树间却顽强的活着。年年为我绽开着。每进初冬，拿出修木剪刀，为她美容。

 有年所住的院子换了主官，师一级就是大校，那主官有心气想升官吧？把院子里统齐划一，栽上一种“将军杨”的树。于是，全院带花的树木，一律砍伐，几十年的花木被毁于一旦。我很担心楼下的美人，天天看着，以备不测时，再移他处。

也许是风水的缘故，院里特意留下三颗夭桃，在大厨房的热气出口附近，每年都妖蛾子似的早开半月。再有，应该是纤巧的没人所注意，我劫后余生的美人。全院，只此四花。

最近还在寒风中，见到已退休的那位主官大人，灰头布衣的蹲在树下和老头们一起，傻乎乎的玩着扑克。头上的“将军杨”枝上，吊着许多皱巴巴褐色的圆果，摇摆着，像没有发情时的卵蛋。

 今年初冬，微醺后的中午，我下去细细的为美人剪裁枝条，分了两个主叉，准备斜横着伸向路面。

下附辛卯美人梅照片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