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是一年春好处

           

1、最是一年春好处

最是一年春好处，惟有离人不忍看。

如果可以，我想像一条冬眠的蛇，就算是到了春天也不肯醒来，紧紧蜷在欲暖还寒的春光里，于惊蛰之后，于寒食之前。

与一朵花对视，是件极其残酷的事。我只是俗世微尘里最最平凡的女子，无法在一开一落间顿悟生死，也无法在花谢花飞中领悟别离，仅剩的念想，却在无限的静默里愈渐苍老。

有风徐来的时候，依旧可以沏上一壶茶，点上一炉香，脆生生的鸟啼就在窗外，宽大的衣袖拂过落满尘埃的书柜，诗词里的风花雪月和尘烟四起的历史一起，都遥远的再不能及。长烟落日，望极天涯。不再有酒，案头的笔斜倚着琉璃筒。日子，不知不觉就过了。

直到多年之后的今天，才慢慢懂得，任何事情，只要没有诉诸文字，就会被时光无声的消磨去。是文字，让痛苦与欢愉、爱与恨、生与死、良善与罪恶、荒谬与真理，都同时有了永恒的味道。

一管箫，一架琴，买了三年，至今也未成曲调，想来，再过三年，也不过如是。

最是一年春好处，惟有离人不忍看。与一朵花对视，如见你之凉薄，如见我的沧桑。

           

2、朝来新火起新烟

只是一眨眼的时间，新火起新烟，寒食已过，清明渐远，尚来不及收拾散落一地的叶子和疲惫，也没来得及写上一首悼念的诗词，虽然，这已是我唯一能在清明时节做的事了。

雨纷纷，没人能告诉我，母女的缘分到底会有几世，但我想，也就是这一世，这短短的十几年光阴罢。灯火摇曳的彼岸，已是不属于我们的欢颜。

自从长大成人，就没有上过坟，也不再烧纸。亲不在，所有的孝与不孝，都只是可怜的自欺欺人罢了。今生的尘缘，既然已无可选择的如此短暂，自然是要了了的，自然也就是要了的彻底的。我知你下一段的红尘，无论是幸福美好，还是仍痛如今生，都应已不再与我相关。我亦不再妄想于虚无缥缈的九重天际抓住一缕如烟的魂魄，再续几世的因果。

一场跨越尘世、跨越时空的轮回，太沉重，我们都无力牵引。

他日，若我离去，亦不需人来祭奠，且就此安静的消散，莫再入轮回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 

3、客中谁与换春衣

梦里不知身是客，就算醒来，又何尝知道呢？郁郁的绿意已疯狂地攻占了整个城池，我却还沉在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中。

屋外雪连天，室内灯火温，父亲正用强有力的一双大手灵活的为我梳起利落的马尾辫，这也是我一生中，除了清汤挂面外唯一拥有过的发型了。离开家后，不是不会梳，只是不敢梳，怕一梳新发就打散了那旧日仅存的一点微温。

当时的我却不知，儿时的温暖注定是一场留不住的修行。

红尘万丈到底是有多重，是要怎样的伤才凝了这一身病骨，是要怎样的霜才染了那满头白发。

暮鼓晨钟，青灯黄卷，一直以为是在梦中的。醒来后，才恍然，原来这样的场景，日复一日，竟就是父亲的余生。

客中谁与换春衣，客中，客中，人生如寄，到底谁在客中，谁又在家乡？

            

(2016-4-8)